他們 - 04：配偶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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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他們系列
　
她的先生去世了，在幫她買愛心早餐的路上被轎車撞到，當場沒了心跳。
　
沒能拿到基本的賠償，那個一條人命400萬的潛規則，她無法爭取，因為她的先生是喝了酒騎車的。雖然可以上訴，但想到要律師費，還有從東部到西部跑法院的交通費，以及事情未塵埃落定前的心神煎熬，她接受了強制責任險的理賠。
　
說這些話的時候，她表情平靜，好像那已經過了很久，不重要了，其實也不過一年多前的事而已。
　

她的先生長期酗酒，睜開眼就喝，喝到三次送醫，必須包尿布，整個人神情渾沌。她曾多次勸說，但先生不聽還是照喝，最喜歡喝藥酒，喝到恍惚醉濛濛，工作中醉倒在工地，失禁便溺褲子上，被發現送醫，這不曉得是第幾次。她沒說先生喝醉時會不會打她，但我想不管施暴與否，那都不是太好的回憶。巷口的雜貨店老闆娘向警察表示，她的先生在事發那天上午，到店裡買了一瓶50元的低價藥酒，馬上開瓶開喝。她接到通知到現場時，就看到那瓶酒還待在機車鑰匙孔下方的置物處，瓶身好好的，人卻不好了。
　
她20歲的時候，生了一個女孩，但孩子的爸不認帳，她也無力扶養，就將孩子送養，也離開那個男人。在嫁給先生之前，她遇見一個男人，短暫交往幾個月，在確認他是自由之身才在一起的，卻未想有一天人家太太找上門，沒有什麼大場面，就是跟她說他們可以住一起，三個人住一起，想也沒想拒絕了，離開後回到家鄉，遇見了先生，結婚了，配偶欄上有了名字。
　
生了一個男孩，卻沒想這男孩一直到長成男人都還在叛逆。過了好多年，找回大女兒，女兒嫁得不好，但懂得保護自己，很獨立，她很安慰。反而是養了多年的兒子，讓她擔心不已。25歲，生活困頓，薪水勉強可以養活自己，卻被未成年少女的家人騙走爸爸過世的理賠金，和媽媽聯繫只會要錢，回家車票還要讓她匯到戶頭才有辦法買，少女的家人食髓知味，一直鯨吞蠶食兒子的生活．少女的哥哥、哥哥的孩子、孩子的媽，加上少女本人，都住在兒子本來要和姐姐一起居住的公寓裡。
　
自己的骨肉能不擔心嗎？她無奈說著，先生過世後，她記得先生對她的好，她說：「我知道他真的很愛我。」她動過好幾次跟著去了的念頭，兒子不聽話，要他別理那一串粽子也不聽，搞了一堆破事要她擦屁股，她怕他哪一天被逼著得向地下錢莊借錢，很怕很怕。待一群外人比對自己老媽要好，心軟卻只向外，回家被說煩了，搥牆壁槌得合板都凹了。
　
今年七夕情人節接到一通電話，是那個配偶欄有名字還來招惹她的男人。他的太太兩年前病逝，現在一人獨居在南部山野鄉間，每日到水泥廠做工，家裡還有百來棵芒果樹需要照顧，問候她近況，也詢問她要不要作客寧靜的村落。他說相遇那年發生了很多事，真的很對不起她，現在她喪夫、他鰥居，有機會可以彌補她，就撥了電話接起斷掉數年的情誼。
　
是友情嗎？是愛情嗎？她說：「都60歲了，只是想有個人陪伴，都老了也不用結什麼婚，那不過是一張紙，能代表什麼？」她未竟的話裡，否定了配偶欄承諾的永遠，他們的配偶欄上或許都還是前任的名字，卻在對方的陪伴裡找回遺失許久的笑容，我看著他們出遊的合照，她笑得不像60歲，他也不像56歲，就只是兩個依偎著感覺到快樂的伴而已。